历史文化
浮来山的树
从小熟读“勿忘在莒”这一成语,日前来到山东日照才恍然明白,莒地就在身边。于是打点行装,急切赶去莒县攀登当年“莒鲁会盟”的浮来山。
浮来山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。山道两旁的松柏最是伶俐,懂得弯腰避让游人。它们的枝干斜刺里伸出,却在触及人头的高度时识趣地收住。这些树活得明白,知道在这游人如织的山道上,张牙舞爪、太过蛮横是不适宜的。于是它们学会了低头,学会了让路,年复一年地维持着这种谦卑的姿态。
半山腰的槐树则不同。它们站得笔直,枝丫倔强地指向天空,全然不顾及树下拍照的游客是否会被戳到眼睛。槐树们似乎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光景里,那时山里清静,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长,不必考虑人类的感受。如今游人多了,它们却改不了旧脾性,依旧我行我素地伸展着枝干。
山阴处的竹林是另一番景象。竹子们抱团生长,挤挤挨挨,把阳光都挡在外面。新竹冒出时,老竹会刻意让出些空隙;待新竹长成,又立即填补回去,维持着密不透风的阵势。
事实上,我登浮来山,就是想看定林寺内那株阅世四千年的“天下银杏第一树”。它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植物。据说,公元前715年,鲁隐公与莒子就是在这棵树下会盟成功;《文心雕龙》的作者刘勰晚年隐居的“校经楼”就在它不远处,老人常在月夜到树下徘徊,倾听老树的密语。
看树下文字介绍,这株老银杏树高约26米,干粗15米有余,遮阴覆盖面积1200平方米。树下游人如织,仰观其雄伟,无不啧啧称奇。而树则默然,只管抽枝发芽,落叶复生,淡定从容。老银杏历经岁月沧桑依然枝繁叶茂、绿意盎然,吸引着人们举起相机,定格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画面。
我们那天来得早,游人不多,只见几位老者蹒跚于树下,仰面而视,皱纹间夹些敬畏。树皮皴裂如老人手背,却又透着股韧劲。枝干横斜,仿佛想要抓住什么,却又终于垂下来。树叶青黄相间,在微风中簌簌作响,似在诉说,又似只是无意义的颤动。
树下有一石碑,字迹漫漶,大略是说此树为“天下第一银杏”。我想,树若有知,未必喜欢“第一”二字。四千年来,它见过多少“第一”化为尘土?鲁隐公八年,它已是棵大树了,鲁隐公与莒子会盟于其下,当时何等风光,而今安在哉?不过史书上几行字罢了。树却依然挺立,不因会盟而荣,亦不因人散而悴。
我老家婺源也长银杏,秋天的时候,我们会去捡它的果子,乡人称为“白果”,可做药用。我猜,浮来山这棵“树龄最长的圆铃银杏树”,大概不会结果了吧。但树下卖纪念品的小贩却告诉我,别看树老,每年秋季依然结果不辍,而且果实直接生长在老枝干上,形成奇观。小贩说,它的果实形状奇特,呈圆形,而普通银杏多为椭圆形,这种差异可能与其古老基因或特殊生长环境有关吧。
四千岁的银杏,结的果子想必也带着古意呢。我恋恋不舍地仰头望着它,看阳光穿过叶隙,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,让人不禁感叹生命的顽强与伟大。此刻,银杏叶在我眼中更显青翠。四千年的老树,在我这个看惯了绿树红花的南方人眼里,竟有几分青春气象!我忽然领悟到,这棵老银杏之所以能活几千岁,大概正因它不受人间沧桑影响,只按自己的节奏生长。荣也好,枯也罢,不过是外人眼中的风景。四千年的光阴早已教会它一个道理:做一棵树,最重要的是深深扎根,其他都是过眼云烟。老银杏只管站在那里,继续它的叶生叶落。它不需要伪装,因为它就是浮来山本身。
下山的路上,我听见树叶在风中窃窃私语。它们或许在谈论今天的游人,或许在嗔怪干旱的天气,又或许只是在无意义地沙沙作响。大自然的语言,总能给人无限遐想。(何况)